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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19节

    林远秋朝他摆手,让张贵不必再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把铺子全权交给他经营,自然是相信他的。

    再说水至清则无鱼,有些细枝末节上的事,没必要去计较太多。

    想了想,林远秋问道,“你与我说说京城的事,不拘大小,只要觉得是那么一回事的,都说与我听听。”

    离开京城三年,好些事情都没了接触,这会儿的林远秋可谓是两眼一抹黑。而在面圣述职之前,他自然不好往老师或者岳父家去。所以这会儿他想先问问张贵,好听听京城有什么事发生。

    张贵自然知道公子那句“是那么回事”是什么意思,这是让自己捡有用的说呢。

    要说最有用的,自然是圣上生病的事了,只是不知公子是不是已经听说。

    “禀公子,九月中旬的时候,咱们京城可是戒严了一段时间,原本一更三点开始宵禁,可那时改成了酉时末就不许在外走动了,当时小人透过门缝往外头瞧,发现街面上有不少巡逻的兵卫。起先小的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来听说是圣上病了。等过了二十多日,才改回原先的宵禁时辰。”

    林远秋倒是没想到张贵一开口便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自己远在塞北,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要说这就是京官比地方官占优势的地方。

    京城官员离中枢近,不管朝中发生什么事,基本都能第一时间知道。而地方官员,就比如他,说句大不敬的话,怕是圣上突然驾崩了,自己最快也得五六七八天才能知道。

    只不过,离得远也有离得远的好处,最起码京城有个风吹草动,不会被波及到。

    听到张贵随后说到兵部侍郎仇有业被下了天牢的事,林远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还有,他记得老师曾说过仇有业是二皇子的人,想来圣上的生病,让有些人按捺不住,随后被皇帝直接剪了爪子了。

    林远秋也能理解为何前段时间京城会戒严了,这是老皇帝防着儿子们的造反呢。

    不过以现下的情况,看来景康帝依旧能掌控全场。也是,老虎哪怕掉了牙,可也不是病猫啊。

    也不知三皇子当时有没有跃跃欲试的想法。

    不过,这一问题只在林远秋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对林远秋来说,自己要效忠的人只有当今圣上。

    这会儿林远秋也大概明白自己上报的奏折为何迟迟没有回音了,想来因为圣上生了病,还没来得及看他的奏折吧。

    不得不说林远秋真相了,事情还真如他猜想的那样。前段时间景康帝因着身体欠佳,所以好些奏折都耽搁在那儿没有批阅。等他病愈后再看到这份奏折时,已是十月。

    这也是景康帝突然召林远秋回京述职的原因,若粮食增产的情况属实,那么对大景朝的百姓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

    一般外放官员进入京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到皇宫东门口递觐见圣上的折子。这样的折子,称为“请安折”。它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表示对皇帝的敬重,二是告诉圣上,自己已经到了京城。

    而递了请安折子后,接下来就是等待皇帝的召见了。

    离着皇宫不远,有一座贤良寺,寺庙里专门准备了厢房,一般等待觐见皇帝的外地官员都住在那里。而像林远秋这种在京城有屋宅的,都是在自己家里等待传召的。

    自从给林远秋下达了回京述职的旨意后,景康帝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所以在看到林修撰的请安折子递上来后,景康帝第一时间就让吴公公传他进宫觐见。

    林远秋没敢耽搁,换上四品官袍,整理了仪容,然后把册子和小半袋谷粒带上,跟着吴公公往皇宫而去。

    宫门处的守卫已不再是林远秋见过的那几位,几人检查仔细,把册子都翻过后,接着再把手伸进布袋里摸索。

    兵卫们心中纳闷,不知这位大人为何要带谷粒进宫,还怪扎手的。

    吴公公自然知道圣上对水稻新种植法的上心,担心兵卫们会不小心把稻谷撒了,他忙叮嘱搜检兵卫留意着些。

    检查没问题后,林远秋左手提着布袋,右手拎着稻谷,跟随吴公公进了宫门。

    虽三年未踏足皇宫,可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这不,在通往御书房的方砖甬道上,几块缺了角的青砖依旧铺在原来的位置。

    没在门口等候多久,林远秋就被召进了御书房。

    他低着头,目不斜视,与之前一样,林远秋边走边数着脚下,直行走过十六块金砖,而后右转方向,再往前,待行至第六块金砖时,林远秋站定,先把包袱和布袋放在一旁,随后曲膝跪下,朝着上首磕头:“微臣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景康帝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与之前的中气十足、嗓音浑厚相差太大,这让林远秋忍不住抬起了头。

    等看到才三年未见,就已经苍老了许多的圣上,以及对方差不多全白了的头发。不知为何,林远秋突然记起前世姥爷与他说过的话。姥爷说年纪大的人就好比远道而来的客人,来了这一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趟。

    再想到自己一个难得回京的外放官员,说不定今日就是他见圣上最后一面也未可知。

    这样想着,林远秋的眼睛突然有些控制不住的湿润,很快就有眼泪滑落到了脸颊。

    知道自己这是失了态,林远秋忙低下了头,趁着低头的瞬间,他很快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

    景康帝早看在了眼里,也明白人家这是发自内心的担心他。比起其他臣子嘴上的句句关心,景康帝觉得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赤诚。

    再看到与三年前相比,林修撰黑瘦了不少。看来这几年,人家可是实实在在为一方父母的。

    想到这里,景康帝脸上不免带了笑,“怎么,林修撰这是觉得在塞北吃了三年的苦,准备与圣上诉苦来了?”

    话刚落音,景康帝就看到眼前之人猛地抬起头,然后嘴巴张得老大,而那双眼睛,还红红的。

    这副满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要多搞笑就有多搞笑。

    景康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旁的吴公公和姜公公也跟着笑出了声。

    两人不禁在想,圣上自病愈后很难得再有笑容,今日也算是老天开恩了。

    还有,没想到圣上还是以林修撰做称呼,可见心里对林大人是真的器重啊。

    知道圣上这是在逗自己呢,林远秋不禁松了口气。同时在心里想,还能开玩笑,想来圣上只是看着苍老,身体应该无碍了。

    既然是来述职的,林远秋也没耽搁,在景康帝的示意下,很快把过去三年治理州县的情况说了一遍。包括圣上已经知晓的“小县大城之策”和歼灭山戎人。

    从旁人嘴里听到的,总不如当事人口述来得生动,景康帝仿佛有了身临其境之感。

    特别在听到兵卫们都躲在棉被里埋伏后,要不是顾忌着自己皇帝的身份,景康帝恨不得蹦起来拍手叫好了。

    接着林远秋着重说了高产粮食的事,随后把自己记录的册子呈了上去,还有那半麻袋稻谷。

    景康帝一页页翻看着,见上头实在写得仔细,不但有育苗的全过程,就连秧苗高度的变化都跃然于纸上,可见在期间有多用心了。

    再看那颗颗饱满的谷粒,让人捧在手上舍不得放下,这可是天下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啊。

    最后,景康帝忍不住感慨,“若朝中官员都如林大人这般勤勉不辍、事事为民,咱们大景朝何愁不千秋万代!”

    这评价着实太高,林远秋有些愧不敢当,“禀圣上,这是为臣的本分,当不得圣上的如此夸赞。”

    景康帝听后忍不住点点头,心说不愧是自己亲点的状元郎。

    对了,景康帝突然想起了自己先前耳闻的山妻之事,当即问道,“朕心中一直有疑惑,林大人出自农门,何来如此多的银子在京中置宅,以及补贴石洲府二十七名山妻的嫁妆?”

    ······

    第222章 知晓

    景康帝突如而来的问话,让原本有些飘飘然的林远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果然伴君如伴虎,在圣上面前得时刻警着神才行。

    说实话,对于这样的问题,林远秋早在心里想过了好多遍。特别在面对圣上时,该怎样回答,他已经有了成算。

    林远秋自然不会傻到说出从宅子里挖到银票的事。

    既然当初没说,如今自己哪怕再解释的天花乱坠,在旁人眼里,也已经是个不实诚之人。

    而其他瞎编的话,就更不能说了,假的就是假的,经不起推敲和查问。

    所以,自己还是把卖画挣银钱的事告知圣上吧。

    至于圣上会不会因此斥责他,这会儿林远秋已顾不上这么多了。

    还有,既然决定要说,林远秋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反正自己一不偷、二不抢,怕啥。

    不过,都说说话技巧非常重要,同样的一句话,表达的话语不一样,旁人的看法也就有所不同。

    林远秋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言语,随后躬身,道,“禀圣上,微臣自小家境清贫,全家一十五口人只靠着六亩薄田度日,是以挨饿是常有的事,不怕圣上您笑话,微臣长到五岁时,因着瘦小,旁人看着只以为才三岁。后来看到考中秀才的族叔过上了能吃饱饭的好日子,微臣就也想着去念书,好让爷奶爹娘他们不用再饿肚子。那时微臣念的是族学,族学不用交束脩,只是笔墨书册须得自己购买,无奈家中实在拿不出银两,后来微臣父亲就去镇上码头帮人扛粮食,一麻袋粮食足有一百五十斤,扛三百斤才得两文钱,微臣父亲身板太瘦,常常背着麻袋直不起腰。”

    说到这里,林远秋有了停顿,景康帝听出林修撰声音中带着哽咽。

    接着又听他说到,“等微臣考中童生后,就去了镇上的私塾念书,私塾里的夫子常会教学生们画画,当时微臣就在想,自己若是把画学好了,是不是可以作画挣银钱,如此便能减轻了家中的负担。是以在课余,微臣就勤练书画,加之本就喜欢,不出几年,微臣的丹青之作已是尚可,虽难登大雅之堂,可已经能让微臣无须再为束脩以及笔墨纸砚发愁。”

    最后,林远秋总结,“禀圣上,微臣置宅子和贴补山妻嫁妆的银子,正是与人作画所得。”

    说罢,立在堂中的林远秋,脸上不但未见半点心虚,且还一副凭自己双手挣银钱并不丢人的模样。

    这副大大方方的样子,落在吴公公和姜公公眼里,心里是忍不住的佩服。

    旁的官员若是被人知晓与人作画讨生计,怕是早脸红的没处搁了吧。

    何况这可不止脸不脸红的事,朝廷有明文,为了防止官员以权谋私、与民争利,朝中官员是一律不允许经商的。

    不过,吴公公和姜公公很快反应了过来,觉得卖画作应该算不得以权谋私、与民争利吧?

    而景康帝,从听到林修撰父亲扛麻袋供儿子念书,再到林修撰为免父亲辛劳,勤练书画挣束脩的事,很快就有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出现在景康帝眼前。

    至于经不经商的,景康帝压根没往这上头想。在他看来,与人作画,不就跟给书舍抄书挣银钱的书生差不多吗,又没开了铺子专门营业,这哪算经商啊。

    再想到林修撰不但靠作画减轻了家中的负担,进而完成了举业。还用画画挣得的银子帮扶百姓,如此品行皆佳的官员实属难得啊。

    不对,景康帝很快想起,京城的宅子可不便宜,他可不觉得林修撰仅靠作画就能攒出这么多的银子。不止是宅子,景康帝还记得先前林修撰为了让两个meimei养好月子,特地买山庄的事呢。

    有了疑惑,自然要弄清楚。何况景康帝心里还有着其他打算,在他看来,臣子的忠心,比他有没有能力更为重要。

    话说,一个少了忠诚的人,怎可委以重任。

    于是,景康帝让吴公公在隔间的大案台上铺了宣纸,让林修撰现场作画一幅。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画作,居然能挣出京城的宅子、庄子,还时不时贴补旁人。

    林远秋知道,圣上说是想看他的画工,其实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说谎。

    若是有,那么方才自己的那番言语就属欺君之罪了,届时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自己会画画是事实,所以没啥可担心的。

    说是隔间,其实面积可不小,这儿正是景康帝闲暇之余写诗作画的地方。

    对于要画些什么,林远秋心中已有了大致的想法。他看了看案台上齐全的颜料,当下决定就画一幅泷见观音图。

    泷见观音有万事顺意、福寿安宁的护佑之意,呈与圣上正合适。

    因着忙碌,林远秋已有好久没再作画,可画画的本事却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才半盏茶功夫,林远秋已构思出整幅图的布局,纸张的正中,便是倚岩而坐,眺望着流泉飞瀑的泷见观音,而在观音的身旁,林远秋准备再画上善财童子和龙女。

    画菩萨图,重笔之处自然是面部神情,也就是开脸,特别是眼睛,须得二分开,八分闭。这样的眼神,寓意着二分观外,八分观内,二分观世间,八分观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