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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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们在外面吃的火锅,通红的热汤翻滚,麻辣鲜香,我却怀念起王承宇做的饭,安静,平凡。 回程,我们闲聊了许多儿时的趣事,大多我都不记得了,他帮我丰富了那些记忆。让我总以为那是一片彩虹色的天堂。 车小心拐上街道,开进仓库改成的车库。 下车时,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开口。 他将钥匙递给我,告诉我去归还钥匙,他要先回去了。 他挠了挠头,错开的目光转向我:“姐,我不会说话,不论以后怎么样,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 他很紧张,瞳仁闪烁,时不时扯住衣摆。但是他提高音量拼命吐出心声的模样,像个不顾一切冲锋的勇士。 所有人都在长大,曾经的爱哭鬼也会成为温柔热烈的大人。 “在我心中。”他目光直率炙热:“你一直是将我拉开那些人,陪我玩的英雄!” “下次,我再来找你。”腼腆笑着,他挥着手臂转身离开。 只留下我满目仓皇,怅然。抚摸自己的脸颊,我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模样?怎会一个个的人,都认为我需要安慰? 英雄吗? 我仰起头,天空上蓝汪汪的一片啊,白云多么像是它流的眼泪。 而在它之下的我,沉在淤泥里,挣扎求活只会越陷越深。泥浆涌入鼻腔、咽喉,直到将我溺毙。 若是不挣扎,我需要多久才会死在荒野里,那片黄沙翻涌的沼泽内? “在看什么?”王承宇神出鬼没,不知何时又倚靠在门旁,闷气地看着我。 我转过头,笑道:“看天,还是老家的天蓝,别的地方都看不到。” “累了?都去了哪里?进屋喝点热水。”他向我招手,我乖乖跟过去。 “不累,去听了音乐,吃了火锅。” 温热的水流进入胃部,我无端地困倦起来,明明才中午,外面阳光正好,不闷热、不冷冽。 我却似到了暮年,眼皮都要打架了。 “你看上去很疲惫。”他说。 我撑起眼皮,心底叹息:“是吗?” “是。” 他坐到沙发上:“看见你时我就很奇怪,你看上去一点生气都没有。我本以为你和年轻人出去,能有些朝气,结果你更加疲惫。” “你也一样。”我笑道:“沧桑、颓然。再不复少年时。” 我捧着暖呼呼的杯子,让身体陷入沙发,这种感觉像是钻入舒适的窝里。 “长大怎么会没有代价?” “我以为随着长大,我会得到的越来越多。结果恰好相反,我失去的越来越多。” 我长叹:“成年人的世界真可怕,就像生活在钢刀组成的森林中一样,一步踏错遍体鳞伤。” “我真的很想从未离开过这里。” 我看向他,有些想笑。他的表情充满悲悯,哀伤。沉痛的情感宛若水流,几乎要从他紧皱的眉眼里溢出。 我不知道他是否自认同病相怜,那悲伤不只是为我。 “这样,我也许始终都会是最初的我。” “你现在也很好!”他说。 “你觉得你现在好吗?”我问,换来他的沉默。 “看吧,何必自欺欺人。”我带着戏谑地说道。 这个世界大概分为两种人,一种一帆风顺平平淡淡活过一生的普通人。 一种磕磕绊绊,努力挣扎,小心避免倒在半路的人。 “别想太多,我去给你拿水果。”他去厨房,好一会儿才端来一盘橘子。 他及时避开话题,避免让我们陷入尴尬。长大后,连诉说悲伤都显得那么矫情。 再也不是能为一块糖,而号啕大哭的年纪了。现在,哪怕跌断腿,也要忍着疼微笑。 我扒开橘子,迸溅的液体散发出浓郁的橘汁香气,他递来纸巾给我擦拭。 橘子微酸,汁水在口腔里爆开,咕咚咕咚地进入喉咙。我喜欢这种水分多的水果,有种沙漠中缺水的植物,得到水分充足滋养的错觉。 他看着我一个接着一个吃着橘子,我才分神递给他一个。 他忍俊不禁,拿着那颗橘子左右看着:“这点你倒是不变,不论如何,只想分给别人一个。” 我脸红:“哪有!”我赶紧又抓了几个塞过去。 “正好下午也没事,去钓鱼吧。”他吃着橘子,手一样弄得黏糊糊。 “钓鱼?”我问:“在水库那里?” 水库的确常年有鱼,好像会有人在那里放入鱼苗。但是我不会钓鱼。 “嗯。”他看着我笑:“就当去吹吹风吧。能不能钓上来无所谓。” “你先吃着,我出去借鱼竿。” 他借回两根鱼竿,是那种普通的长直竿装在鱼竿包内,我看见里面还塞了一包鱼食。看着就很业余,我很怀疑能不能钓到鱼。 我已经做好,到时候钓不上来鱼,就责怪是装备不好的准备。 他提着包,我夹着两个马扎,顺着柏油路向水库走去。路上有人看见,稀奇地打量我们。这里几乎没有年轻人了。 那些鸡鸭不怕人,只不过走得近,会扇动翅膀跑开。只有那些羊和牛,木讷地站在原地,你不去躲它,走到它面前,它也不肯闪开,只会发出叫声。 此时,水库边无人,我们小心顺着边下去,穿过上方土路下的水闸。夏天多雨时,倒会有水流上涨,哗啦啦地流淌而过,现在是没有了。 我们坐在水库边大石头旁,我看着他像模像样地拿出鱼竿,混好鱼食挂在鱼钩上,甩进水面。 我把马扎放在石头前面,挂好鱼食甩进水中,而后背后倚靠石头,懒洋洋地缩进衣服里。 不知是不是水库旁的树木很多,在我眼里,水面是绿色的。像一块爬满苔藓的石头,因为没有那么清透,所以我不认为它是翡翠什么的。 仰望蓝天,我突然想起《江雪》这首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此情此景几分相似。 这洞下,水库旁一小片天空下,只有我一人。孤寂似排山倒海地扑来将我淹没,灵魂仿佛脱离rou体,上升。上升。 困意上涌,我努力眨动眼睛,却止不住困倦,这里避风,连鸟叫声都听不见。只有水面阵阵风吹过的涟漪。 我忘记手中的鱼竿,忘记我在哪里,眼皮缓缓闭上,瞬间昏天暗地。我也就不知哪里去了。 等我醒来,身上盖着他的外套。我打个哈欠,身上暖洋洋的,可能是睡得香甜的原因。 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钓了几条鱼?”我把外套还给他,毕竟快要下雪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没钓到。”他严肃地说,姿势上看倒是很有气势。 我忍住笑,捡起掉落的鱼竿:“也许天冷,它们不往上游了。” “或者,就是鱼食不合口味。” 他点点头,赞同我的说法。 我忍不住好奇,在我睡着的时间里,他就一直这样坐着钓鱼吗?还是分神去玩了手机? 见我醒了,才装起聚精会神的模样。 “回去吧,看来今天是钓不到鱼了。” 他立刻答应,手脚麻利地收拾好鱼竿,背着包。而我也起身,拿起两个小马扎。 “先把东西送回去,然后去市场买菜。晚上多吃一点。” “好。”我点头:“我想吃炖酸菜。” “那就再去超市买一袋酸菜。” 我夹着马扎憨笑,脚步轻快地跟在他身边。这颜色简单的斑驳天地中,从高而下俯视,只有我们两人顺着路慢慢走着。 正如儿时年少,他也是这般带着我,慢悠悠地走着,风轻轻地吹啊,我的故乡别来无恙。 你也是,别来无恙。 还鱼竿的时候,老人问我们有没有钓到鱼,我们都很不好意思。 别说钓鱼,连鱼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我更是没握了多久鱼竿。 去市场,要穿过长长的红砖路,这里地面看着还算干净。到了冬季下过雪后,还会挂上许多红灯笼和彩灯,一到晚上特别漂亮。 其实,我一直认为这里是座小有情调的农场,想一想,大雪封天的时候,夜晚白茫茫的夜色中,只有这里有整夜的彩光。 这个时候,市场人不多,不过仍有许多摊子在道路两旁。 我看着他熟练地挑选蔬菜,水果,猪rou。突感自己这样心安理得地等着,有些许不好。 便告诉他离开一会儿,去食杂店买了两兜子零食。 最后他一手提着食材,一手提着零食,问我有没有买酸菜。 我忘了,食杂店零食还挺多,要知道我一看到零食,就想不起来别的东西。 他只能在门口等着我进去再买酸菜。 他情绪很稳定,在我印象中,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 我挺佩服他的,有耐心带着一个吵闹的小孩。他很适合当一位父亲。 听见我这么夸赞他,王承宇神色复杂地转过头看向我。 我不理解他的表情,询问。他却说没什么。 我的夸赞不好吗? 有的时候,我的脑子会不转弯,不想去猜人类复杂的心思。猜错了很麻烦,猜对了也很麻烦。 我不喜欢那种充满谜题需要解谜的关系,所以我离开了,回到故乡。 还好,他不需要我去猜,因为他一如既往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