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一个高明的骗子,说谎的往往不是嘴巴,而是眼睛。

    那双坚定却温柔的眼睛里竟然藏着爱意,我只与他对视一秒便丧失先机,嘲讽和拒绝的话语已经到嘴边,却怎么也推不出去。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经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了。而他似乎很高兴,脊背笔直,挺着胸脯悠悠哉哉往前走,侧过头和我说话时能看到他眼角眉梢的笑意,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其实我早见过这个叫杨戬的大老板,早在五六年前了,那会儿他还不是老板,是个什么部队的尉官。不清楚,因为那会儿我还不到十岁,几经转手被卖到北美一个中等规模的雇佣兵窝里头,没有任何信息渠道。这个人带着三十来号人就挑掉了他们小半个团。剩下的人转移到了另一个据点,我本想趁乱逃走,没成,后来也一直留在兵团里。

    上一次见面是大概一个季度前,我受命来杀杨戬——当然是没成功,不过把最后一颗子弹送进了他肩膀。同行几个人都被爆了头,我块头小又灵活,侥幸躲过一劫——当时我是这么想的。等我回到兵团,实际的掌权人换了一个,原来刺杀杨戬的任务是假,新老大只是想找借口把人分散些,他不是兵团老人,对杨戬没有深仇大恨,于是我任务失败一事轻轻揭过,只是挨了二十鞭。

    而一个月前,杨戬找到我,问:要不要和我走?

    搞得好像诱拐儿童。我小时候即是被卖到现在这地方,但当初实施绑架的是一个皮肤黑黄长相颇奇怪的小个子男人,我还记得他额角有粒很大的黑痣,现在想来,大概是个东南亚人。如今我见过许多次东南亚人了,在各种名为任务的犯罪中。

    为什么是我?我反问。现在中文不太熟练,发音有点奇怪,话出口的时候便有点不自在。

    杨戬笑眯眯的,说你和你们新老大关系是不是不大好?他把你卖给我啦。

    答非所问,而且语气奇怪。但是既然他不愿意说,我也不会追问。

    “那么,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杨戬看着我。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的眼神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犹疑,然后他叫我,“Alex。”

    “——我不叫Alex。”我报上一个被丢弃了十多年的名字:“我叫沉香。”

    杨戬倏地抬头。

    “知道我买你回去做什么吗?”

    我摇头。

    “我最近有活动,需要一批新的保镖。”

    “你?”需要人保护?

    据我所知,杨戬在部队时升得很快,受伤退役后和几个兄弟合伙做生意,竟然也是一把好手,公司发展得迅速,开了好几家分公司,隐隐有纠成集团之势。

    杨老板长得像个娘们儿,不光脸像,腰也像、胸也像,可是他能徒手撕开一寸厚的精装书,大腿可以轻松绞断成年健壮男人颈骨,组装一把手枪只需要20秒,可以准确命中百米外的被风吹动的枯叶。我自忖,虽然不服气,但是我做不到,因此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很完美,不论哪个方面,这是当之无愧的天选之人。那么,这样的人,也会有弱点,也会像那些只会逞口舌之快的软蛋一样需要保护?

    “总有万一,”杨戬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笑道,“喏,前段时间就被一伙人埋伏了,”他在左肩处比划一下,“这里给打穿了,还好用的是披甲弹,不然处理起来真挺麻烦。我自己杀了对方两人,可是对方大概有五六个人。剩下的,就要靠你们帮我处理。”

    ——。

    我不退反进,抬眼去盯杨戬的眼睛。他看起来真的很坦然,好像浑然不知面前这家伙就是打伤他的凶手。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作弄我?

    但不管怎么说,我不想拒绝他。

    于是我跟着他回了他的住处,有一点他没有骗我,他需要的真的是“一批”保镖。一共十来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和我同一个雇佣兵团出来的人,不太熟,不知道杨戬为什么没有让我俩一起走。好像只有我是他亲自去交涉的。

    一些狡猾的,心理上的小把戏。但这也意味着我一定是特殊的,他需要我为他办什么特殊的事。尽管他现在没有挑明。

    我跟着这批保镖集训了一个月,通过了所谓语言、礼仪和器械、搏击、越野、泅水之类的测试后,杨戬把我叫去,说是给我找了个师父。

    “不需要,”我说,“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你说集训是为了适应你的要求,师父又算什么?”

    “乖,听我的。”

    好吧,我闭上了嘴。

    “我们叫他孙六,”杨戬把我带进他的会客厅,“明天起你跟他学习。”

    门后是一个满头杂毛穿着睡衣的男人,没骨头似的瘫在沙发上。我看了一眼,没所谓地“嗯”了一声,却发现对方一直在盯着我,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找着了?”

    杨戬神色不变,在主座坐下:“你指什么?”

    “嘛,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到,”“师父”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一边回味一边用手指头对着我指指点点,“这长相一看就知道了,有什么好瞒的。好啦,别瞪我,你封口费给得足,不该我说的我一句也不会多嘴。”

    可是你已经多嘴了。这话更加印证了我先前所想,杨戬找我一定是别有所图。

    但是和长相有什么关系?

    这时一个白色影子飞快地窜了出来,我条件反射地伸手拔枪,却被按住。

    杨戬说:“嗳,别激动。”这时我才看清,窜出来的是条狗,通身雪白、身子细长,长得有点怪模怪样,好像是一种叫灵缇的狗。一出来就跳到杨戬身上呼哧呼哧地舔他下巴。

    “好姑娘,乖,乖,行了……”杨戬避开狗舌头,摸了这条母狗几下,又看向我,“她叫哮天。不过这会儿没必要介绍你认识了。”

    我讨厌杨戬,他总是这样说半截留半截。

    倒是对面那个叫孙六的又发话了:“哮天?”

    “嗯。”

    “你倒真是念旧。”

    “懒得改罢了。”杨戬叫管家进来安排我和孙六,说以后我俩就住在这里。

    孙六教我习武。

    起先他想教我刺杀和某些保命的东西,但发现我已经做得很好,有点傻眼:“小兔崽子,哪里学来的。”

    杨戬居然真的没对两方交过底,但既然这样,我就更不用和他说什么了,只管和他学本事。晚上杨戬另外安排有人教我读书。大概是我未来要扮演的角色需要吧,虽然这真的很奇怪,因为文化课老师不但教现代学科,还教中国那套道德伦理。杨戬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很忙,现在我与他住在同一栋楼,几乎见不到人影。与此同时一些吃穿住方面的物品源源不断地往我房里送,孙六教我不同的冷兵器,他就把各种兵器都送了一套过来,很快房间被堆满,管家来通知我搬到三楼,那是主家休息的楼层。

    这是什么意思?

    某天我终于逮到杨戬,问了他这个问题。杨戬把我按在沙发上坐下,亲自给我倒了一杯酒。

    “能喝吧?”他晃晃酒瓶。40度的白兰地,玻璃瓶在灯光地下折射出璀璨而锐利的光华。我点点头,接过杯子。他看着我一饮而尽后,才开口慢慢说:“我想让你做我的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