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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尘夏近 出塞

    

胡尘夏近 出塞



    漠南深处内陆,远离东洋,但在夏季也能承受从赤道海上终而复始吹拂而来的强劲和暖南风和运送湿热云雨漩涡的恩泽。已处于强弩之末的水汽,于空气中带来了属于初夏的丝丝暑温热气,节气景物也应时而变。春夏之际吹起的胡风,翩翩拂动王瑗的汉家衣裳,草原风声肃肃入耳,然而此时天际阴气凝结,即使是夏季,也有星星雪花飘零,她不禁向天空伸出手去,以手去接。

    越过汉国万里长城,匈奴大军开拔,他们虽熟悉塞外砂漠道路,沿着水草一路屯行,日夜兼程也要过月。出塞一路向北,再稍稍折向西方,逆河而上,便到了南匈奴国王庭所在的美稷,与远走西域的漠北北庭相对,此处王庭又称作南庭。

    此后北上路上,王瑗再无异动,守在她身边日夜寸步不离的匈奴侍女只是看到她常常坐在窗前,向外望去,回首家山。

    平原古道,芳草连天,芳草连天之外是重重云烟山川,归雁南飞越过连嶂山川后则是长城古塞,在她们的庇护下,汉朝东西二京,悄然在烈火中崩塌。

    顾名思义,美稷,就是品质上佳的谷物。阴山之南的河南地以及整个围着几字形黄河河曲分布的河套平原得到了充沛的黄河水源灌溉,堆积着黄河水从上游带来的,以及阴山山下条条不息川流冲击下来的肥沃土壤。横亘蜿蜒直到天际的阴山山脉阻挡了山后北方高原朔漠四季不息的疾风,寒冷空气,使得漠南的土地风物宜农宜牧,比之漠北更适宜人的生存。

    自从南匈奴与汉朝和亲之后,服从汉朝所派遣的主管军事的匈奴中郎将的监督管束护领,从上及下,身上衣冠言谈,饮食器物,愈来愈像华夏。他们的牧民也跟从随昭君而来的陪嫁织女田夫手中学会了养蚕缫丝的手艺,种植培育的技巧,在这肥厚土壤上出产的作物一点也不输于富庶汉地。

    古时三家分晋,赵韩魏既然瓜分了春秋第一霸主的土地,也一并瓜分了国境毗邻北狄的边患。

    自古以来,这片土地上,华夷之分差异并不相距甚远,而是错处杂居共存,只不过华夏比夷狄还要强大的战车,坚弓利箭,将他们驱逐到更边远的荒凉之地,或将rou体彻底消灭,统治同化了他们的民众。晋国建国之初,就是在戎狄环伺的环境下,不得不用戎法统治境内四方的戎狄,通过吞并他们的土地,逐渐壮大,灭亡国家族群不知凡几,即使日后成为春秋一世当之无愧的霸主,境内依旧残存着众多戎族,依旧与其来往交战。

    戎狄的存在深刻地影响了晋国的政治,军事和解体覆灭。在晋国君主打击公族的背景下,献公为了使出自骊戎的骊姬的儿子继嗣,废嫡立幼引发的动乱更让公族凋零,而让唯一幸存的文公重耳继位,他在与楚国的争斗中获胜,获得周天子的承认和册封,大会诸侯,初步确定晋国在华夏的霸权地位。晋国军事力量的膨胀,也在此时于列国中突破礼制率先建立五军制度,由于公族无人,也由于从献公以来晋国严密防范公子公孙的旧例,直系嫡子庶子叔伯兄弟以及他们的子孙都要出居国外,到旧君崩逝后,才从他们之间选择一人迎立回国,于是文公将兵权交由当初追随他流亡列国以及国中支持他的卿族统领。

    其中有一部分卿大夫世代对戎作战,将贫瘠的边地作为封邑,避免了在国都周边与其他卿族争斗内耗。没有其他国家争为国君的矛盾,卿族主政使得晋国在与楚国的霸权争斗中牢占上风,主掌国际大势,但这又使得君权旁落,当时常常由主政卿大夫主持国际会盟,联合各国讨伐异敌。譬如魏绛和戎之功,率先脱离战车,编排独立步兵方阵攻打戎族,戎地的战马和战争催生了中行氏,范氏,赵氏,智氏的壮大,这些卿族在国中争权,君主和卿族争权,他们之间的内斗作乱,使得列国纷纷争相加入分羹,天下不宁日久,《春秋》称之为季世,称霸百年的晋国最终轰然瓦解。

    卿族之间的内讧使得赵韩魏这三家侥幸胜利,各自划地分裂建国,在北方边境建起长城,抵御身穿羽毛,xue居,不吃粒食的东胡,林胡、楼烦,匈奴,此时的匈奴尚是东胡的附庸。

    漠南及下之地本属魏国所有,后来为秦所败,被迫割让于秦。不久匈奴崛起,联合林胡,楼烦趁着中原列国混战,攻入长城,占据塞内土地。赵国经常受到匈奴侵扰,困恼流行于中原的笨重战车并不能很好地适用于对于匈奴的战争。塞下道路崎岖,地形复杂,战车行驶缓慢困难,常常不能追上胡骑,战车和车后士卒的组合阵地战术对四处移动的他们不能造成有效杀伤,于是改装易服,学习他们胡服骑射,华夏列国为之瞠目。如此,赵国攻破了林胡,楼烦,在此地设下郡县管理。赵国在长平之战为秦国大败,四十万士卒均被坑杀,元气大伤,国本动摇,匈奴趁机又越过了长城,占据了塞内。秦国统一六国后,派蒙恬率军三十万北击匈奴,统一的余威却匈奴七百里,胡人因此不敢南下而牧马。

    待到秦朝时,将前代修筑的长城次第连接起来,从辽东到陇西,边地连城修筑长城,并在长城一线种植榆林,抵挡风沙对长城的侵蚀。

    秦末,诸侯叛秦,中国扰乱,长城边塞附近的迁徙戍边者纷纷逃离。匈奴冒顿单于于此时击败东胡,整合草原所有部族,东方征服秽貉,乌桓,朝鲜,西部统治月氏,乌孙,羌胡,派出僮仆督尉监管西域三十六国,势力空前强大,又趁楚汉大战中原大乱占据了河曲下河南地所在高原,以及周边地区整个漠南,命令右贤王驻牧此地。

    河南地位于河曲之内,林草丰茂,方位与诸国为邻,形势险要,是自战国以来,秦赵韩魏与北狄必争之地。河南地距离长安相去不足千里,在匈奴的俯视下,长安暴露无余,匈奴骑兵轻装急袭,只需疾驰二三日夜,须臾之间便可长驱而下,距离长安不远的北地,上郡时常成为前线,警报烽火直燃到皇宫,对汉朝形成巨大威胁,这比匈奴略边还要让他们胆战心惊,如芒在背。

    汉武一朝,在针对匈奴发起的马邑之谋失利后,匈奴怨恨数次报复略边,双方出塞入塞反击反复拉锯数年。河南之战中,车骑将军卫青率汉军趁机攻取匈奴防备薄弱的河南地,收复失地。汉朝在河南设五原郡,设朔方郡,筑朔方城,因河固守,将前线向前推移到阴山下的黄河北岸,有了千里纵深,喘息之机,汉朝方才如释重负,从此解除了匈奴对长安及其关中地区的威胁,使得双方攻守易势,反而让河南地成为了汉朝插向匈奴的一把尖刀,前进进攻的基地。丢失河南,匈奴右贤王深受单于责备,对此怨恨至极,数次袭击朔方,意图夺回河南地。

    匈奴河南地丢失两年后,新立的伊稚斜单于又怨恨汉朝接纳被他击败的前单于太子,变本加厉入寇。

    为报复匈奴,汉朝对其发起春夏攻势,之后两年在春天,夏天气侯温暖宜人时,出击漠南。第一次漠南之战,汉军发兵十余万,卫青率三万骑出朔方塞外越过阴山六七百里,进攻盘踞漠南管理匈奴西疆的右贤王,偏师并同时出击东部的左贤王,牵制单于本部及左贤王兵力,策应卫青。

    攻打右贤王比攻打左贤王更有价值,左贤王影响燕蓟辽东之地,尚不如开发已久的西部富饶,且此时天下中心还并未转移到东方,因此对它不甚重视。

    右贤王掌管西北丰腴之地,与西域僮仆督尉日逐王呈犄角之势,一同扼住西北咽喉。右贤王,日逐王一除,汉朝便能得到渴望已久攸关汉朝京都关中安全,视为命脉的河西土地,断匈奴右臂,与西域结成联盟共同抗击匈奴的愿望便可实现。

    右贤王奉命抵当卫青等兵,他以为汉兵不能至此,因此无备,夜间饮醉,而卫青得此消息率领汉兵夜至,包围了右贤王王庭。他惊皇夜逃,独与其爱妾一人以及亲卫数百骑突围北去。此战汉军俘得右贤裨王十余人,众男女万五千余人,畜数千百万,于是引兵而还。军入塞内,天子听闻捷报,早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在塞中等待,在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加封食邑八千七百户,三子尚在襁褓也被封侯。卫青统帅诸将,沿途持立大将军旗号归朝。

    卫青成功袭击右贤王王庭,武帝仿佛受其鼓舞,以为也能这样一鼓作气灭掉匈奴。机不可失,乘胜追击,毕功于一役,一劳永逸,汉朝韬光养晦已久,国力财富充足,汉朝在第二年的两次出塞作战中,两次皆发兵十余万人。

    卫青外甥骠骑校尉霍去病跟从卫青初次出塞作战,时年仅十八岁。听闻数百里外有大股匈奴,但并不是单于主力,众人都想将其消灭,而大军不能擅动,万一劳师动众无功而返,或者因小失大,反被击溃,迷路或被围歼,弃之又可惜,上下正在犹豫考量此次是否出兵的利害。

    霍去病主动请缨,言八百骑兵突袭,胜则军大利,败则无损大军丝毫。他率八百轻勇骑兵直弃大军,飞兵追击数百里,斩匈奴首虏二千二十八级,斩单于大行父藉若侯产,生捕单于叔父罗姑比及匈奴相国,当户等,在第二次第三次的的漠南之战中,再次功冠全军,封为冠军侯,国冠军国,赐食邑千六百户。

    卫青既受重用,身负武帝歼灭匈奴主力的重望,由他们立下生擒单于的伟大军功,装裱皇帝千古功绩,因此每次出征都想找到匈奴单于主力作战,询问俘虏,以为能在西部找到单于,反而偏师东路大军意外与单于相逢,因其装备不如卫霍精良,全军覆没。两次大战汉军虽然杀伤过万,却不如人意,未能彻底歼灭匈奴主力。

    武帝为集权刻意重用姻亲卫青霍去病,而冷落宿将宿臣。为了二人能有军功,无可争议地封侯拜将,为己所用制衡旧臣,天下为己随心所欲,借征讨匈奴之名,他们皆是其余诸将不及的倾国之力装备的精兵强将,老将作配,十万以计源源不断的军马,庞大不计成本的后勤支持,匈奴降将向导,为了给他们顺利加官,平息议论,也大肆封赏。

    他们次次都有作战机会,次次都作为出击的主力,永远都是最丰厚的战功。征讨右贤王战后他授予卫青前朝未曾有过的常置大将军位,除皇帝以外,在外节制所有将领,仗钺专征。卫霍二人藐视三公丞相位及人臣高位,在内内秉国政,参决政事。

    在二人为天下最为贵幸的同时,年老体迈,一生戎马与匈奴作战想要获得军功想要封侯一生却不能封侯的李广,在皇帝发动漠北之战于单于决战时请求作战,却不得恩准,原因是他认为李广命数不好,若是他要是前去,可能就会妨碍到大军的运气,捉不到单于。

    皇帝在筹划漠北决战时,听到匈奴人认为汉军度过大漠不能轻留,心中不忿,想要今日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

    李广数次请战,皇帝想他年老功高,恐怕因为拒绝他灰了那些旧臣之心,不得不同意,让他成为卫青的副将,大军前将军,与卫青同为一路,却又暗中阻挠,因怕不得所欲,私下告诫卫青不让李广一起与卫青共击单于,卫青于是强命他就部右将军军。

    他一生与匈奴作战,到将死之年才有一次与单于作战的机会,千辛万苦求战才能作为前将军,本来愿意作为先锋,与单于决一死战,反而不能正面抵挡匈奴。宿将被如此粗暴对待,李广带着愠怒强行匆匆出发,军中没有向导,偶尔失道,东路偏远,水草稀少,如多数人一般时常饥渴,不能并行,因此东道兵马落后卫青。

    此次卫青从捕获的俘虏口中得知单于所在,就在西部,便与霍去病交换方向,带领精兵斗具前去,这次果然与单于相遇。

    卫青与单于交战,苦战一天一夜,却让单于于黄昏时遁逃,追了一夜也没有追上,李广等部还没到达支援前去追击,本部士卒疲惫,只好收兵,愤恨烧了匈奴藏粮的城市,斩首接近两万级而归。

    书写给天子的大捷羽报中,获胜描述十分具体,各种数据翔实,为了给皇帝交代为什么不得单于的其中曲折,他等回军碰见东道军马,才询问他们失道原因。李广面对卫青命人送来的酒浆,拒不回答,卫青因此急责李广幕府对簿。

    李广认为幕府无辜,换了一身整洁衣裳盔甲,亲自到幕府中出面替他们上簿,不想与刀笔吏对峙,留下岂非天哉之遗言,最后的声音后,在军中众人面前含恨引刀自杀。

    自毁国之长城,自然胜得过匈奴的百万雄师。

    汉匈决战就以这样的局面荒唐落幕。

    卫青从小以为自己生为奴隶,怎么能够封侯,而却偏偏封侯。李广出身世家想要以征战军功封侯,战绩赫赫,汉胡皆为畏惧,却偏偏至死不能封侯。

    卫青想要捕获单于,左贤王,报答天恩,却偏偏一次次与他们失之交臂,希望落空。

    霍去病也如他的舅舅一般,富贵对于他来无足轻重,已经看不上那些无名小卒的人头,在河西之战,为了捕获单于王子,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辎重人众者弗取,过焉支山千有馀里,只斩杀俘获几个小王,小王王子,相国,都尉,休屠祭天金人聊以慰藉。

    匈奴本想避免与欲想置他们于死地的汉朝作战,但在汉朝五路大军一次次出塞锲而不舍的寻歼下不得不与他们正面交锋,损失大量人畜。漠南之战后,伊稚斜单于见汉军日强,也明白了汉军的意图,便下令主动撤离放弃河南漠南地区,匈奴人畜军队向漠北远移退居,与汉朝形成安全距离,战略纵深,也可诱使汉军深入,以逸待劳,乘其远来极疲时,再给予打击。漠北之战后的漠南无王廷则意味着匈奴势力大退。

    漠南之战之后两次的挫败也表明,那时他们从战略上对匈奴未形成威慑,汉军也不敢长驱直入大漠,恐怕为退到漠北的匈奴分而治之,因此也继续筹划漠北之战。

    汉军的战术依旧是略微改良的阵地战,不够灵活机动,只不过了有了全国倾力支持的马匹,才能如同匈奴一般,不计伤亡的奔驰使用。霍去病本人千里转进如风的高强度的战斗方式,也是建立在皇帝全力支持的精兵强将粮草马匹储备上才能实行,这种疾战一旦失去不计成本损耗的后勤供应,便不能奏效了。

    漠南之战,大将军卫青击走了绥颊王和白羊王部,并在阴山下设置郡县,南匈奴王庭大部属云中郡。

    虽然此地不是飞将军李广梦寐以求想要到达的漠北单于驻牧之地,但好歹也算王庭,在这样让李广黯然含恨自尽,血染长空之下,南匈奴国小王须卜弃玉,奉南单于之命,在城外携带兵马前来迎纳凯旋归国的大军,见其渐行渐近后,缓缓走下山丘,令她疑惑的是,王子去卑,正在一精致华丽的车前,扶一位女子下车。